常显璋的家住在平渊胡同。下午放学时,他照常履约,带着洪衍武和陈力泉一起回了家。
这里离福儒里实际上就隔了一条街。洪衍武和陈力泉要是回家,一拐弯就到了,五分钟就能跑个来回。所以,即便晚一些回去也没什么妨碍。
不过,常显璋住的房子可和他们俩的家不大一样。因为那是在这一片胡同里,属于绝对鹤立鸡群的三栋六层苏式小楼之一。
这种楼房别称“火柴盒”,是从前苏联那里学来的,在京城,从五十年代初期一直到二十世纪末,都一直在使用。虽然谈不上什么美观性,但实用性还是很强的。远比用“干打垒”式的建楼方法兴建的“简易楼”,和用集体宿舍另改它途的“筒子楼”要高级的多。
因为拿“简易楼”来说,最大的特点是“窄、小、低、薄”,住着不仅冬凉夏热,人口密度也高。
而“筒子楼”虽然建筑质量要强一些,但因为原本没有独立的厨厕设备,往往走廊就变成了公共厨房和旧物杂陈的所在。
与之相比,“火柴盒”的优越性也就体现出来了。
所谓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。常显璋在六楼的家,不仅厨卫上下水一应俱全,而且还是独门独户的三居室,阳台向阳,还安装有电话,在当时可算上最高标准的单元房了。
不过这也难怪,他的父亲毕竟曾是位副局长嘛,干部的级别和待遇,恰恰就体现在了这里。
洪衍武和陈力泉还是第一次到楼里的单元房串门,显得格外兴奋。六层楼,他们一口气不歇地跑了上去,还直催常显璋快点。
等进了屋门,洪衍武和陈力泉就更惊讶了。他们不仅从未没见过如此洁净的厨房和厕所,也对常显璋家中那些特别的摆设充满了好奇。
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?
原来,常显璋的父亲由于工作的原因,曾经去过苏联,所以他的家里有许多当年从苏联带回来的物品。不仅摆着闪亮的银质烛台,也有俄罗斯人喝茶专用的茶炊(一种茶汤壶,金属制,有两层壁四围灌水在中间着火的烧水壶)。除了这些,桌上还有许多苏联画报,和一些挂在墙上的油画。
就在这两个小子眼眨也不眨盯着四周看新鲜的时候,常显璋又为他们拿出了一个带有小天使的金属八音盒。当上了弦打开之后,一种更加陌生的曲调传了出来。
声音不大,但清脆透亮,且飘得很远,让人的心一阵阵发颤。
洪衍武和陈力泉彻底傻了,屋里这些是什么东西不知道,这音乐是什么也不知道,他们只是站在一边看一边地听。
一种特殊的文化氛围,使得洪他们俩都不敢像往常一样的放肆。
这时候的洪衍武再不去喊“妈了个臭儿”或是“狗丫挺的”了,陈力泉也忘了去跟着洪衍武有样学样了,八音盒“叮叮咚咚”的音乐声让他们俩变得规矩安静,小小的心变得空洞高远,充满了感动。
但究竟为什么而感动,不得而知。
等音乐消失很久之后,两个孩子才缓过神来。
陈力泉忍不住去问常显璋,“那带小人儿的盒子,唱的是什么歌儿?”
常显璋回答,“那是八音盒,放的也不是歌儿,是一首曲子《圣母颂》,一首外国人赞美神的曲子。”
洪衍武这会儿又来精神了,先是妄自评判说,“洋人的小曲儿忒难拿调,还是咱们歌曲豪迈直接,一张口就气吞山河。”
然后,他便恬不知耻地操起了破锣嗓子放声大唱。
“嘿啦啦啦,嘿啦啦啦,天空出彩霞呀,地上开红花呀。中朝人民力量大,打败了美国兵呀。全世界人民开口笑,帝国主义害了怕呀……”
常显璋只觉得又吵又闹,听得脑浆子直疼,赶紧叫停。
不过,他同时又唯恐洪衍武不乐意,便端来一茶缸子茶水。连哄带骗,借口小孩一嚎就爱上火。劝洪衍武快喝点玫瑰花茶,可别再嚎了。
那杯茶本来是常显璋专为自己提前准备的,为的是讲《说岳全传》时润润嗓子。
茶已经泡了两个小时,早就温凉了,uu百~万\小!说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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